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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8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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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月6日 星期六
昨天下午,我们铁路专家组的成员在住所楼前、大门口、大桥上拍照留念,大家都知道最后离开柬埔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又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我们尽量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更丰富一些,下象棋、打扑克。我们还用3张圆桌拼成一张乒乓球台打着玩。我理了发,为下一段可能的事变做准备。
柬方通知军援专家和留学生今天返回金边,他们将在午饭后乘火车回去。这样一来,在马德望只留下了商务口的31个专家和矿山组的15人,共计46人。对于下一步的行动我们毫不知情。从收音机收听到我中央台消息说,越南已经有几个师正在逼向柬埔寨的北部地区。
上午10时左右,柬方再通知,商务口的碾米组和挖掘机组专家也返回金边。12点,这些人坐汽车前往火车站。但是下午2点,外交部礼宾司长尼刚突然通知说,刚刚接到的电话,金边方面的情况有变化,因此暂停返回金边的计划。这种反复快速变更说明了战事的不稳定,双方的争夺极其激烈。
晚饭后,食堂的女服务员LAIN说,今天晚上又有100名专家将从金边撤回马德望。
从金边撤离的使馆人员和专家昨天晚8点离开金边,今天凌晨4点抵达马德望。他们中有专家谈了昨天金边撤离的情况:
1.昨天我民航客机抵达金边上空时遭到越南战机的干扰,不得不往返在金边至马德望之间多时,一直到下午4点才降落在金边机场。
2.因西哈努克需搭乘此飞机经北京去美国参加联大会议,因此一部分专家临时被撤下飞机。大使馆留下了一个20多人的班子,其余使馆人员都在昨天下午乘飞机回到国内,商务处只留下了小翟,专家只有100多人上了飞机。
3.我从西南方向撤退到磅逊港的500多中国专家,都上了正停泊在那里的3条货船。英萨利要我使馆做工作让专家下船,经请示国内后拒绝了柬方要求,船起航回国。
4.1月4日,孙浩大使从马德望回到金边后立即拜会了英萨利。英萨利表示希望我使馆和专家都留下来和他们一道打游击,共同战斗。大使表示要请示国内。英萨利说,这样做是出于**需要。
5.昨天(6号)英萨利在机场通报中方,磅占已经被越军攻陷。柬共中央决定转入地下,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越南飞机已经出现在金边上空。他承认战争形势不利。
6.原定今天降落的两架国内客机(波音707、伊尔18)因金边机场无法降落,其他机场没有落实而被迫取消航班。柬方已经同意我启用马德望机场和暹粒机场。如果这两个机场也不能使用,将取道曼谷撤离柬埔寨回国。
晚上,我找不到柬电台的广播。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撤离金边还是被越军炮火击毁,都说明局势的严重。但是美国之音的柬埔寨语广播说,今天中午12点30分,金边被攻占了。“阵线”(注:柬埔寨民族团结救国阵线)的旗帜飘扬在波城东机场上空。
另外,昨天南斯拉夫大使在机场死活要求搭乘我飞机回国。他说只要给他一个过道上落脚处就行。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能上飞机。
晚上10点,柬方通知我方,所有在柬中国专家和使节都可以撤离柬埔寨。使馆决定立即组织向泰国方向撤退。但是没有具体方案。我从已经掌握的情况判断,必须抓紧时间撤离,不然的话正在向柬北部挺进的越军,有可能在我撤离前占领诗梳风,切断我撤退泰国的通道。原本不懂得军事的我,这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打仗的时候,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前赶到某战略要点的原因。我们必须尽早通过诗梳风,避免被从暹粒袭来的越军拦截。
我和组长谈了这些想法,并表示我愿去找车。他同意。我徒步在黑夜中独自一人到火车站寻找交通工具。因为那里已经成为马德望活跃分子的指挥中心。火车站灯火通明,大批部队和军事物资从列车上卸下来,嘈杂、忙乱。我找到一个领导模样的女干部,说明中国专家已经得到通知要立即向泰国撤退,请她帮助解决汽车。她似乎了解这个情况,吩咐手下人找3部汽车给我。疲惫的司机在接受任务的时候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我带着3部汽车回到专家住地的时候已经是8日凌晨3点多了。住所一层大厅的迎门墙上,挂有一幅大型的柬埔寨地图,我拖过一把椅子,跳上去用裁纸刀几下子将地图西北一角割了下来,放进衣兜。我清楚,有了车,有了图就好办了!
铁路专家组和同住在一个楼里的其他专家和留学生,登上了汽车。我和另外一个专家挤在第一辆车的司机旁边,引导其他两辆车出发。只见使馆的车队,飞快地从我们附近驶过,消失在夜幕里。我看下手表,凌晨3点30分。其他专家是在3个小时后才被柬方安排乘坐火车离开马德望的。
1979年1月8日 星期一
6时许,我们在诗梳风赶上了使馆的车队。稍事休息,车队继续向柬埔寨的边界城市波贝进发。我紧绷的心一下松了下来,我们已经在越军到来之前通过了诗梳风。途中又碰到了朝鲜使馆的车队,他们停在路边烧文件。我看到了在朝鲜使馆工作的同学,65年到69年是我在柬埔寨王家大学师范学院学习的同届校友。记得当时我们中国留学生还受到朝鲜留学生的邀请到他们使馆做客,品尝人参酒。因为他的皮肤很白,我们开玩笑叫他“小白脸”。见到我,他笑着说,这是他第二次逃难。想必第一次是1970年朗诺政变,朝鲜使馆撤馆的事。没有久留,我们匆匆告别。
8点半左右我们抵达边境小镇波贝。其他乘坐火车来的中国专家也在稍晚的时候抵达。柬泰边界是一条小河,上面有座铁桥连接了两国。从柬埔寨一侧望去,泰国的蓝白红国旗在蓝天下飘扬。旗帜下是全副武装的泰国士兵。我使馆人员立即同泰国方面联系。一直到11点30分,我们终于获得泰方的同意,开始跨越边界小桥。我们手提行李箱迈上了桥头,回头看,只见外交部礼宾司长尼刚和一些柬埔寨朋友站在那里向我们挥手告别,我也向他们挥手。我预感也许当我们全部进入泰国不久,他们就已经在战场上与越军厮杀了!在泰国一侧的桥头,一堆泰国记者已经守候在那里,手中的相机对着我们啪啪地拍个不停。进入泰国一侧,我们被安排在马路边等候,两辆大客车往返多次才将我们几百人运到了巴真府的亚兰县县府集中起来。这时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从一个死一般寂静人迹罕见的外星,一下子进入了五彩斑斓生机勃勃的久违了的大都市一样,尽管亚兰并非大都市,而只是一个偏远小镇而已!沿途不少华侨和泰国人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些刚从神秘柬埔寨来的中国人。
■ 在泰国受辱
1979年1月9日 星期二 汽车开动了,大家都打起了瞌睡。两天一夜没有合眼,要抓紧时间睡一觉。每个车上有一名宪兵押车。我们的护照都被宪兵收走了,中途一般不许下车。如果需要方便下车须有宪兵随行。泰国的边境公路修得不错,车开得很快,深更半夜,只见黄色灯光的路灯和两旁的建筑物从车窗外刷刷地有节奏地飞掠而去。我记得车队从两个城镇中穿过。路很远,一直到次日早上7点多钟,车子开入了泰国南部濒临暹罗湾的吴大宝海空军基地。基地司令为我们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并非欢迎仪式。我们整齐列队在一个广场上,司令和我驻泰国大使讲话。我无心听他们讲什么,怎么站都不是滋味。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入监狱的囚犯,或者像一个刚进入战俘营的俘虏!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没有了做人的尊严!
泰方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枕头、一条毯子和一块帆布。没有床,都睡在地上。当天只吃了两顿饭。泰国宪兵有的很坏,故意推搡中国专家。很多专家说,没想到堂堂一个大国的专家却要受泰国人的气!
来到军事基地的中国专家共625人,其中13人为女同志。我们住的两座营房楼门口都有海军宪兵把守。
朝鲜大使馆的人是下午才到的。
在硬邦邦的地上呼呼睡了一夜。
1979年1月10日 星期三 晴
据当地报纸说,1月8日(我们撤离的当天)上午,越南飞机轰炸了马德望市。下午4点越军占领了这座城市。好险!晚几个小时离开,我们就要被越南人包饺子了。
这次中国专家来泰国是由泰国政府的难民局出面接待。对外说我们这些人是难民,对内按照一般客人接待。
凌晨,有4名中国专家抵达这里。昨天夜里在从亚兰来吴大宝路上,车队的第10辆车抛锚,泰国宪兵弄来一辆小车,这4个人先上,其他人一直到两小时后才上了另外的车继续赶路。小车司机捣乱,借口车子有故障把4个人的东西都搬下了车。他们与宪兵交涉,反而被带到了警察局,警察说他们的护照签证和黄皮书无效,最后和泰国外交部联系,才证实了他们的身份予以放行,搭乘其他车辆来到了基地。
韩国驻泰国使馆人员来探望朝鲜使馆人员。
原定明天抵达的来接我们的船推迟到后天到。
■ 回国
1979年1月13日 星期六 早饭后,使馆通知说,接国内通知可以有30名专家乘飞机回国,使馆决定商参口的专家乘飞机,我很高兴能早点到家。可到了午饭后,使馆突然通知乘飞机的减少到15人。我们铁路组仍乘船回国。
下午1点离开吴大宝基地。2点登上“明华号”客轮。这是国内最大的客轮,14,000吨级,长170米,载客800人。5点30分,船起航驶向公海。
这是我有生以来首次远洋航行。要4天4夜才能到我们的湛江港。站在船头,我欣赏了红日入海的奇观。黑夜来临,迎面吹来阵阵海风,煞是惬意。
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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