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藏族长矛的传承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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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说藏族长矛的传承与演变
                          ——汉藏文明交流的独特产物

            
    一、综述
    藏族生活在我国西部甘、青、川、滇等地，是一个强悍尚武和有着丰富历史文化传统的民族。据《汉藏史籍》记载，从公元1世纪前后到贡赞普时期，刀剑、铁甲制造业开始在西藏出现。当时有因打刀而出名的“眯缝眼九兄弟”，藏语称为“古司”，“古”就是“九”的意思；“司”即指“眯缝眼”，他们所造的刀剑因此也称为“古司”。当时芒康地方制铁铠甲的工艺也兴盛一时，据说贡赞普穿的铠甲就是在该地制做的。《唐书•吐蕃传》中就谈到了西藏造的铠甲除了双眼以外，身体各部位都镶有铁片，纵然利箭快刀也很难穿透。
    藏族的冷兵器文化与中原地区汉文化之间的历史关系是分不开的。公元7世纪初期，唐朝已经建立起强大的统一政权，结束了魏晋南北朝混乱分裂的局面。此时在西藏高原，藏族历史上著名的英雄人物松赞干布正继承其父朗日伦赞的遗愿，以卓越的政治远见和军事才能，力图实现西藏统一大业。公元630年前后，松赞干布继承赞普王位，政治中心迁往拉萨，建立了西藏历史上的第一个统一政权——吐蕃王朝。
    松赞干布在位时期，正是唐朝贞观年间。唐朝高度发达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引起吐蕃王室的极大兴趣，因此松赞干布十分重视与唐朝的往来，吸取唐的先进生产技术和文化成果。他锐意修好唐朝，先后两次派遣大臣赴唐请婚。当文成公主入藏时，唐王除陪嫁大量珍宝外，还以典籍300种、营造与工技著作60种和大量工匠等作为嫁妆，其中也包括冶炼师和刀剑工匠。这些工匠带来的先进技术，对吐蕃冷兵器制造业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
    吐蕃王朝灭亡后，西藏长期处于分裂和内战的局面。公元960年宋朝统一中国后，散居在各地的藏族部落和地方割据势力，先后与宋建立朝贡、联盟和贸易关系。从宋代到清代，西藏与中原一直保持着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联系。
    藏族冷兵器是在盛唐的影响之下奠定其基本形制的。从藏族长矛来看，其造型大多脱胎于魏晋和唐甚至更加早期的中原青铜矛影响，后期受到宋和明的稍许影响。但由于藏族后来没有和中原地区发生大的战争冲突，也未受到强敌入侵，在兵器形制上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外来影响，基本保持了古时的风韵。（松赞干布图）
    二、形制特点
    周玮先生所著《中国古兵器史稿》中谈到：“边疆各族长兵大都为标枪式长枪，或名梭标。枪尖尖锐，与杆混为一体，杆无缨络，尾无鐏（金属制矛尾）或有尖鐏，则系西康以至青海一带廓落克‘番子’乘马之长枪也，至于西藏族之长枪或矛，则形制有异，其杆较短，长不及丈，上端缠以铜丝或藤条，刃形则体宽上锐如小剑或匕首形，缨络即辍与刃（枪头）之下端近处，盖与西南民族之长枪迥异也。”
    藏族的长矛是藏族冷兵器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一个藏族武士所佩带的全套武器包括藏刀、长矛、弓箭、护心镜、盔甲等。（武士盔甲图）长矛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装备，矛头和矛鐏都是尖锐的杀伤性武器，不论是马战还是步战都具有很大的杀伤力。矛分成马战矛和步战矛，步战矛注重小范围的突刺和拼杀，体型较为短粗结实，一般矛杆前面包裹长2尺左右的铁丝，尾部包铁皮，有的在侧面有一个套环，部分地区的步战矛甚至没有矛鐏。步战矛全长一般不超过1.8m，短的只有1.5m，不过步战矛中也有长型的，那就是在攻城和阵前拒敌时使用的总长超过3m的超长矛；骑马作战中使用长矛需要左突右刺，要求灵活轻便，因此马战矛体型纤细，一般总长都在1.8－2.5米左右，柄上也包缠铁丝。
    藏语中矛写作 （发音为“龙”），其形制主要分为5大类：（白描图1）
    1、双血槽矛（图组）
    （1）双血槽矛矛头中间起脊线，矛身两面均有双道血槽，并在矛尖处会聚，血槽横截面呈现“W”形。矛头一般长30－40厘米，最宽处3－4厘米。整个矛体均呈现出优美的弧线线条，造型流畅，充满上古兵器的美感。4道血槽既减轻了矛身重量，又可以保证了矛身强度，同时还加大了杀伤效果。
    （2）矛头尾部一边有一个或者两个大型飞刃，长1－2厘米，飞刃在实际战斗中会产生强烈的杀伤作用。飞刃的形制和宋《武经总要》中描绘的宋枪极其接近。
    （3）矛头和套筒之间是杆茎，一般长20厘米左右，矛茎上有阴刻花纹，并做出飞刺，制作方法是先将矛茎打成四棱状，再用工具在各棱角上以45度角上下削出倒刺，整个矛茎上共削出8个，一般上下2排飞刺之间相距1厘米左右，飞刺之间有时候会还雕刻一些特殊花纹。矛杆上一般还会有一个突起的缠扭纹宝相节，形式与唐马搠的宝相节相似。从现有的出土实物看来，隋、唐时期的矛比较长，宝相节从魏晋时期就开始在中原兵器中有制作。需要说明的是，西藏和康藏各个地区矛节的做法和装饰上都各不相同，很有地域特点，有的做成精美的绕绳外形，有的则是简单朴实的普通刻花，有些地区的矛节甚至做成鼓型。
    （4）矛茎下为套筒，内径2－3.5厘米不等。所有藏矛的套筒都是先将矛茎尾部锻造成扇形铁片，然后卷成圆锥形，合缝部分用紧缩环固定，有些工艺较精致的用铜焊焊紧合缝。套筒尾部侧面开一孔，用来穿入固定矛杆用的销钉。套筒上还有一铁环，即上文提到的紧缩环，待矛杆和套筒充分结合后，把此铁环向下套紧，起到再次加固作用。
从吴王夫差矛（图）等一些出土文物上可以看出藏双血槽矛与汉族青铜矛（青铜矛、乙种剑图、青铜双槽矛）之间的血缘关系，类似的青铜矛在魏晋前的中原地区比较流行。双血槽矛主要在拉萨地区、北部阿里地区和康藏地区使用，这三个地区的双血槽矛造型相似，只是杆茎的装饰有所不同，而且形制延续至今。

2、高脊宽血槽矛（图组）
    （1）高脊宽血槽矛是藏矛中一种独特的形制，主要出现在德格以西和林芝地区，造型很有地区特点。此类矛头长度基本在45厘米以上，长的超过50厘米。矛头中间起高脊线，脊线到边刃的部分呈凹面，横截面为内凹的四边菱形矛刃。最宽处在靠近接近矛茎的地方，然后直接收缩到矛尖，没有弧线过渡，矛头尖锐，造型凶悍，其刺杀后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矛头和矛茎连接处，有时会有小型飞刃以及简单的雕刻，雕花以卷草纹为主。
（2）其矛茎长度一般不长，其上有宝相节或者绳节装饰。套筒内径约3厘米。
高脊宽血槽的矛和青铜矛的形制上也比较接近，应该说1、2两种矛的类型更加接近高古兵器形制，高脊宽血槽矛主要出现在德格以西和林芝地区。（青铜高脊矛图）

    3、梭标式矛（图组错银宝相花）
    （1）梭标式矛形制和宋、明早期的矛比较接近，矛头长短不一，长者超过70厘米，有的甚至超过100厘米，短者只有45厘米左右，矛身中间起脊线，矛身截面呈菱形，矛身底部宽3－4厘米，到矛尖处收窄，特点是矛体修长，姿态优美。
    （2）矛头下部一般都有手工雕花，主要集中在矛身和矛茎的衔接部位，主要采取阴刻云纹和卷草纹，矛茎阴刻波浪纹。
    （3）矛茎上也有宝相节，其缠扭纹大体和双血槽矛接近，都带有唐矛的遗风。
     
   4、竹节鸭嘴矛（图）
    （1）竹节矛是藏矛中的另类，数量极其稀少，做法传承自明朝。其矛头长度43厘米，矛身中间起脊，矛头宽2.4厘米，厚1.5厘米，最宽处2.6厘米，中间收腰宽2厘米，鸭嘴较中腰略宽，线条流畅大气，风格脱离藏区传统式样，明显受到明竹节矛的影响，整个矛头的造型和明《武备志》中所提及的鸭嘴矛也极为神似。
    （2）矛茎做成竹节形状，一般分成3节，各竹节之间都雕刻环型纹饰。矛茎上没有传统藏矛上宝相节或绳节的装饰。
    （3）竹节矛的套筒部分按照藏矛传统习惯制作，有销钉孔和缩紧环。其形制充分体现了汉族兵器对藏族的影响，从一个侧面验证了汉藏冷兵器之间的交流。
5、锥体矛（图）
（1）        锥体矛是藏传矛中更加稀少，矛头刃长30厘米左右，矛头尖锐，矛横界面成菱形，宽2厘米，矛身呈锥体，4面锥体阴刻卷纹错银，在和矛茎结合的部分做简单的倒刺。矛的特点是整体呈锥型，姿态纤细而不失英武。
（2）        矛茎做宝相花，但是宝相花的做法和其他做法不同，在一个铁骨朵上四面做出内凹的小突起，侧面看如半月，做工精巧异常。
（3）  锥体矛和清绿营“线枪”非常相似，绿营“线枪”又叫破甲锥，锥体矛可以有效的对付各种类型的盔甲，尤其是在链环梭子甲出现以后，宽刃的矛杀伤力会下降，但是锥型矛就会很容易杀伤着梭子甲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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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矛杆（图组）
    藏族长矛的矛杆一般是选用弹性较好的木材制作。选材后经初步脱水再用刀修整光滑，然后用酥油反复擦拭，以密闭矛杆内的水分，保证其弹性。矛杆长度不一，从150－200厘米不等，有的甚至更长。矛杆头部削尖后包裹一些麻布或者皮革，然后塞入套筒，待结合紧密后，再用钉子从销钉孔横向钉入以固定矛头，再将缩紧环向下敲击以进一步紧固矛头和矛杆。从套筒的销钉孔处开始用铁丝缠绕矛杆，其缠绕疏密不同，有的很紧密，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木制矛杆，有的比较稀疏，每两圈之间相隔2厘米左右。这种型制自有其科学性，因为矛在使用时前面的部分常用于与敌格斗，没有金属的保护，枪杆容易被刀剑轻易削断，如果整体采用铁杆，又会增加重量，不利于武器的使用，采用铁丝缠绕保护，就巧妙地解决了强度和重量的矛盾，工艺技术简单，适合大规模生产，有趣的是，殊途同归，欧洲中世纪的矛也采取这样的枪杆。矛头和矛杆的结合部分多半还会有一个铁环，（图挂矛提环）用来拴红色或黑色的枪缨，同时也可以穿绳子，平时可以把矛挂在墙上。宋《武经总要》中的矛很多都可以穿绳来挂矛的。有的的藏矛矛杆上还套有一、两个铁环，当矛竖起的时候，铁环会顺着缠绕的铁丝一圈一圈滚落，发出声音，这些环构思很是巧妙，笔者这个环的作用请教过很多藏民，但是没有人回答得出来，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笔者看见一张老照片，看见藏兵在骑马的时候，把矛斜背在背上，其作用是在骑马的时候用皮绳把矛斜背在背上，相当于步枪的枪背带。
在笔者的收藏和看到的矛中中很难看到周玮先生提及的矛杆上端缠以铜丝或藤条，从现有的实物看来，都是铁丝的缠绕，唯一可以证明有铜的部分是在套筒下1尺的矛杆会附薄铜皮。

    四、枪鐏（图组）
    藏族的马战矛的枪鐏形状比较简单，就是一个套筒下面连接一个四棱形的矛茎，矛茎的长度一般都在30厘米以上，其全长有的甚至超过矛头。枪鐏套筒内径和矛头的几乎相同，也有横向的销钉孔和缩紧环。枪鐏以实用为主，一般没有雕花和宝相节等装饰，也没有过多的修饰。
    枪鐏除了刺杀功能以外，还有一些插枪拴马的用途。因为藏族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生活和战争都离不开马，在广漠的藏区不是随时有树木可以拴马，这时就可以利用枪鐏把长矛直接插到地上，然后把马临时拴在矛上。
    五、锻造和淬火工艺
《汉藏史籍》上篇“土蕃王之王统”一节中对其不同品种的藏族冷兵器上的纹路和特性有详细的描述：“……南喀布却的特征是有下行纹、细纹、粗纹三种纹路；扎拉噶却的特征是只有下行纹；贡查古却的特征是只有细纹；曲朗涅却的特征是只有粗纹；惜格觉却的特征是用纯阳铁打造而成；思托改却的特征是能够穿刺和打击而不锋利；沃擦桑却的特征是能够砍劈和打击而且有寒光；贡棵帕却的特征是间杂有黑铁；切尼冬却的特征是用纯阴铁打造而成。……”这说明在很早的时候藏族工匠就掌握了复杂的金属锻造工艺。从目前见到的实物看，藏族长矛的锻造十分精良，而且多使用复合锻造工艺，以保证矛体足够的强度。矛刃部分采取夹钢制作，有明显的锻造纹路，锋利且硬度高。由于矛的使用特点决定了它不象刀剑那样对柔韧性有很高的要求，所以藏矛的整体硬度普遍高于藏刀。
    藏族打铁的炉子用牛皮做鼓风设备，以煤炭为燃料，打铁的手锤比较小，铁砧也较小，藏族工匠可以把铁砧放在腿上，然后对兵器进行雕刻等精细加工。藏区地处高原，煤炭燃烧不全，炉温相应的也会低一些，所以在锻造过程中脱碳和渗碳不如内地那样充分。而藏区兵器淬火的方式与中原地区古代所用的相同，都是用马、牛等畜牧的尿来进行。畜牲尿含有盐分，这样碳钢的淬透性（影响钢材淬透性的主要因素有：钢材的化学成分、淬火加热温度、冷却介质的特性、冷却的方式方法、物件的形状尺寸以及加热方式等。冷却速度快的，淬透性就提高，冷却速度慢的，淬透性就降低。碳钢淬透性不好，需要用降温比较快的方式进行淬火，但由于尿中会有部分盐，淬火时候碳钢在盐水中的淬透性会有明显的提高，渗层的形成速度更快，所以马尿和牛尿这样的介质可以增加淬透性。）会有明显的提高，从而得到比较理想的硬度。
    六、装饰（图、错金矛）
    藏矛同样分为礼器和武器两大类，作为礼器的矛上有较多的纹饰，包括祈福、保佑等内容的藏文、卷草纹和尸陀林等宗教图案，采用错金、银及其它各种装饰工艺，十分精美；用作武器用的矛则相对装饰较为简单，更侧重于矛头部分的杀伤性能。
    大量使用错金、银工艺是藏族兵器的特点，但是从现存实物和资料来看，一般只有法器和土司等贵族使用的兵器才会广泛采用这种繁琐复杂的工艺。以错金为例，要先在铁器的表面雕刻出细密的网格纹，在一个平方毫米的面积中纵横交错出数十道格线，然后手工把金箔按照整理好的形状贴在上面，再用木锤反复敲打金箔，使金箔和铁器紧密粘合在一起。错金银的长矛外表更加华美绚丽和神秘，同时不失兵器的肃杀威武，是雪域高原冷兵器中不可多得的工艺精品。
    七、结语
    藏族长矛是藏族冷兵器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既是雪域高原藏族工匠高超工艺技巧和集体智慧的结晶，同时又是中原地区古代兵器的活化石，从其许多细节中都可以寻觅到中国古代兵器演化过程的遗迹，我们通过对藏族兵器发展史的鉴赏和研究，深度的发掘中国古代兵器的精美，同时也有力地证明，藏汉文化鱼水交溶，从另一个方面验证了西藏自古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

    （本文的部分资料和图片由 “藏武备”网站、“小爱”“独孤求剑”“无刀”等网友提供，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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